陈晓平：1949年钱穆为何移居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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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钱穆在广州私立华裔大学任教两个月，随后移居香港。这一年，大批常识分子精英聚集广州，有的留下，有的出走，构成大分流。广州私立华裔大学是我国榜首所华裔大学，可谓华裔高等教育的里程碑。这所大学的部分修建仍然幸存，为这段重要前史留下见证。

钱穆

钱穆“暂避”广州

史学大师钱穆是江苏无锡人。时人有尊之为“国学大师”者，并不稳当。他在《国学概论》引言开始即开宗明义：“学术本无国界。‘国学’一名，前既无承，将来亦恐不立。特为一年代的名词。”近数十年，学界也有人把他列入“新儒家”，然据其得意门生余英时所称，“钱先生生前却雅不肯接受此‘新儒家’荣衔。”

1948年，出于乡情联系，钱穆出任无锡江南大学文学院长，兴办该校的是大名鼎鼎的无锡荣氏宗族。原在中心大学的哲学家唐君毅教授，此刻也在江南大学任教，两人交往甚密。跟着解放军迫临长江，钱穆正在急迫策画下一步的去向。唐君毅跟广州华裔大校园长王淑陶有友谊。王淑陶办学之初，急需延聘闻名教授来校支撑局面，不断催请唐君毅、钱穆来华裔大学，乃至将文学院院长职务虚悬，专门留给钱穆。

钱穆、唐君毅等合影

在钱、唐方面，则是江南大学不断款留，却之不恭，一向拖到1949年春，解放军行将渡江，钱、唐从本身思维态度动身，感觉难以习惯新政权，不得不考虑南迁。钱穆在《师友杂忆》中说：

徐州既沦亡，时值春假，适广州有一华裔大学来函相招，余遂决意暂避。时共党播送称荣德生为民族资本家，嘱勿离去。荣氏集团中人，亦劝余留校，可随队同迁。又族叔孙卿乃子泉孪生弟，亦屡劝余勿离去。言下若于共军渡江有深望。……余既受多方款留，临去只言春假游览，校园睡房中床铺书本安放如故。……民国三十八年春假，余与江南大学搭档唐君毅，应广州私立华裔大学聘，由上海同赴广州。侨大兴办人王淑陶，与君毅旧识。此校创于香港，迁来广州。余念于人事素疏，上下无外交，一旦战氛渡江，抽身非易，不如借此暂避，避免暂时荒惶迫。（《钱宾四先生全集》第51册，第285-287页）

按钱氏自述，钱基博孪生弟弟钱基厚（即钱锺书叔父）似曾代表地下党方面要求钱穆留下。但钱穆去意已决，遂假借春假游览名义抽身，没带多少行李。4月4日，钱穆从无锡到上海；4月7日，钱、唐两人“同乘金刚轮赴粤”。11日，船抵广州，王淑陶人在香港，派人把他们接到一家旅馆住下。当晚，华裔大学总务长戴诗成教授为他们设宴接风。第二天，两人初次来到华裔大校园园，跟搭档碰头吃饭。4月19日，因嫌旅馆邻近过于喧闹，迁入校园寓居。（《唐君毅日记》上册第16页）

初来乍到，他们除了玩耍黄花岗等名胜外，还拜访了在中山大学任教的黄艮庸、朱谦之。黄艮庸，广东番禺人，北大毕业生，与唐君毅都师从闻名学者、思维家熊十力。这个时分，熊十力隐居广州番禺化龙镇，住在黄艮庸的祖屋“观海楼”。5月7日，钱穆与唐君毅一同来到观海楼探望熊十力，并过夜一夜。这个当地距广州市中心20多公里。

熊十力

在《师友杂忆》中，钱穆写下“十力亦无意离大陆，后去北平，闻其卒于沪上”一句，极点简略。余英时说过：“《杂忆》的文字仍是太洁净、太宛转了。这是他的一向风格。但读者假如不具备适当的布景常识，恐怕很难领会到他的弦外之音，更不用说言外之事了。”（《犹记风吹水上麟：钱穆与现代我国学术》第13页）他没有记下熊十力的说话内容，但能够必定的是，际此剧变，钱穆一定会讨教进止之道，究竟是赴台、赴港仍是留下。这是咱们有必要留意的“弦外之音”与“言外之事”。熊十力的判别是：台湾必定守不住。

“中研院”研讨员翟志成精心研讨熊十力与友生的近百封交游信件，总结熊氏这一判别的根据，在其时来看都无法争辩反驳：“兵败如山倒，国军斗志全失，一也；人心已溃，当局犹不肯洗心革面，二也；闽粤与台湾唇亡齿寒，闽粤不保，台湾决不能独存，三也；外援决不可恃，美国决不会为台湾作战献身，四也；台共里应外合，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五也。根据以上五大原因，熊氏判定台湾最多只可支撑三个月。”（翟志成：《熊十力在广州》）熊氏认为，为了多玩三个月，而陷自己于危地，乃至惹来杀身之祸，是愚不可及。

熊氏是钱穆1930年进入北大就知道的老友，哲学造就深邃，哲学史家陈荣捷推尊为近代哲学榜首人，在学界有着崇高威望。熊十力对台湾远景的判别，必然影响到钱穆的挑选。熊氏不肯赴港，是他本人在香港难以生计；不同的是，钱穆有王淑陶所办的香港华裔工商学院（华裔大学兄弟院校）作后台，最佳方案是先撤到香港，张望时局改变再定去留。钱穆开始挑选不去台湾，要在这个布景下去了解。

“反侵犯大同盟”

1917年起孙中山在广州树立政权，他曾把广州叫做“粤京”。淮海战役今后，国民党政权大势已去，1949年2月5日行政院迁至广州，随之党政军各部门也连续迁穗，是为第2次“粤京”时期。南迁的行政院设在中华北路迎宾馆（今解放北路广东迎宾馆）南楼，即原广东民众教育馆。

行政院南迁广州的办公楼

钱穆此次来穗，以任教华裔大学为关键，参加了国民党高层的反共政治活动。过后，他本人力加粉饰，各路列传作者对此也沉默不语。实则，这一段阅历使得钱穆在暂不赴台的情况下，唯有逃港一条出路。钱穆在《师友杂忆》中如此陈说：

……及共军渡江，上海战事日紧，政府大部分机关已迁至广州。一日，应行政院长阎锡山邀，晤之其官邸。同受邀者，多青年、民社两党党员，以校园教授资历者，惟余一人。（《钱宾四先生全集》第51册，第288页）

钱穆应阎锡山之召，赴其官邸参加一个会议，在座者大多是青年党、民社党两党党员。这个会议的意图，乃是预备安排“反侵犯大同盟”，而所谓“反侵犯”的具体内容，是联合国民党、青年党、民社党以及无党派“社会贤达”，安排“反共抗俄”的统一战线，会议时刻在1949年5月15日。

阎锡山失掉山西，已无实力，唯以老资历充任蒋介石与“代总统”李宗仁的调停人，此刻窥知行政院长何应钦有辞去职务意，赶紧活动，期望取而代之。“反侵犯大同盟”的安排与此有关。公然，到6月3日，“立法院”通过决议，授权阎锡山组阁。

阎锡山在广州

归纳省港各报音讯，能够大体恢复钱穆参加“反侵犯大同盟”这一段前史。解放军渡江后，留穗党政要人感到局势万分险峻，有必要加强联合，遂由阎锡山、吴铁城、陈立夫、朱家骅主张，约请国民党中常委、立法委员、监察委员，以及青年党、民社党领袖等，于1949年5月15日下午四点在留德同学会（今文德北路75号大院内）举办茶会，谈判树立一个跨党派的反共联合安排，到会者50多人，公推阎锡山为主席。

阎锡山首先说话，认为自和谈决裂后，中共活跃向华中进攻，在此景象下“我国人民”有必要加强联合，联合东亚各国人民组成反侵犯战线，破坏中共的“侵犯妄图”；国内各党各派以及无党派人士，亟应先有反侵犯的安排，从而联合世界上反侵台国家，阻止“侵犯行径”，提议树立反侵犯安排，共策发展。陈启天（青年党主席）、万鸿猷（行政院政务委员）、钱穆、张其昀等先后说话。会议最终决议，凡参加今天说话会者，均为主张人，并推举阎锡山、陈启天、程天放、万鸿猷、张其昀、钱穆、王师曾、袁守谦、杨公达、蒋匀田、谷正鼎、马超俊、高信13人为纲要起草委员。（1949年5月16日广州《国华报》、《越华报》）

1949年5月16日《国华报》

第二天持续开会。关于安排的称号，有“中华民族大同盟”“世界反侵犯大同盟”“捍卫中华反侵犯大同盟”等等主张。同盟将包含各党各派、自在主义者、无党派人士、社会贤达等，国民党内的元老派、CC系、革新派、政学系、三民主义青年团等均参加。该同盟将安排一个履行委员会，推举37人为履行委员，阎锡山或许出任主任委员。大同盟的方针包含促进全国联合、争夺美援、向政府提出方针主张等。（1949年5月17日《广东商报》）

5月23日，起草委员张其昀、余家菊、梁寒操、洪兰友、钱穆、张剑珉等，在这一天正午举办座谈会，对宣言字句进行修饰。（1949年5月24日香港《华裔日报》）

5月25日，确认了“我国反侵犯大同盟”为正式称号，于当天下午3点在广东省议会举办树立大会，到会的盟员数百人。会议通过了大同盟宣言，阎锡山宣告长篇说话。（1949年5月26日香港《华裔日报》）

5月31日，香港《大公报》宣告谈论《从钱穆之流说起》：“报载，阎锡山、陈立夫、朱家骅、居正、陈启天、余家菊、钱穆等安排的所谓‘我国反侵犯大同盟’，于二十五日在广州宣告树立。听说，这个安排根据四大自在与四大相等的主张，确认奋斗方针为：……鬼话连篇，读了令人作呕！……仅仅挂学者招牌处处招摇撞骗的钱穆之流，到今天日暮途穷的时分，还在爪牙帮究竟，其间却多少存在着一个值得一谈的不大不小的问题。”文章接着以不屑的口气，将钱穆称为“三家村学究”，指控他“不吝曲学阿世，指鹿为马，总算成了国民党反抗派的帮闲与爪牙。……到今天，看他极力于什么‘我国反侵犯大同盟’的安排，‘人望高来水望低’，大约他又要再升一级，做美帝的爪牙了。”

《大公报》批钱穆

被毛泽东点名

1949年8月14日，毛泽东以新华社名义宣告他亲身编撰的《丢掉梦想，预备奋斗》一文，点了钱穆的名：

为了侵犯的必要，帝国主义给我国造成了数百万差异于老式文人或士大夫的新式的巨细常识分子。关于这些人，帝国主义及其喽啰我国的反抗政府只能操控其间的一部分人，到了后来，只能操控其间的极少数人，例如胡适、傅斯年、钱穆之类，其他都不能操控了，他们走到了它的不和。（《毛泽东选集》一卷本第1374页）

毛泽东文章宣告的这一天，钱穆跟老友唐君毅正在香港，尚不知情，当天晚上还两人跑到坚尼地城海滨观看夜景，唐君毅写道：“景色甚好。”（《唐君毅日记》上册，第22页）第二天，香港《大公报》转载了新华社这篇雄文，他们应该看到了。

8月16日，唐君毅写道：“上午与钱先生到大华吃饭并说话。”两人谈了些什么，虽没有记入日记，但能够必定跟毛泽东这篇文章直接相关。钱穆此刻暂住香港，并没有隔绝回到大陆持续教学、研讨的想法，究竟妻儿老小都留在江南。这篇文章让他下了最终决计，滞港不归。

下定决计之后，他杀了个回马枪。8月17日，唐君毅送他到车站，坐上回广州的火车。他收到阎锡山的约请，参加在广州举办的祭孔活动。“行政院长”阎锡山严肃认真，专门为这次祭孔出书了《先师孔子二百五千年诞辰留念特刊》，特刊的报头请李宗仁题字，榜首版4篇重头文章，分别由阎锡山（行政院长）、朱家骅（行政院副院长）、杭立武（教育部长）、钱穆编撰，钱穆是其间仅有没有行政职务的大学教授。（1949年8月27日《先师孔子二百五千年诞辰留念特刊》）钱穆所写的这一篇《孔子二千五百年诞辰留念辞》，在《钱宾四先生全集》中如同没有录入。

钱穆为留念特刊撰文

暗地的张其昀

在钱穆参加“我国反侵犯大同盟”活动、移居香港、兴办亚洲文商学院（新亚书院前身），有一位几近“隐身”的重要人物，他便是主张蒋介石退守台湾的闻名地理学家张其昀。张其昀（1900-1985），字晓峰，浙江鄞县人，是蒋介石控制台湾最重要的智囊之一。

张其昀

钱穆与张其昀相知相契，始于抗战期间，是时浙大内迁遵义，钱穆曾受浙大竺可桢之聘，赴遵义讲学，两人多有往还。1941年8月，张其昀兴办《思维与年代》月刊，钱穆、谢幼伟均为主力作者，这三人也是在广州最终的日子预订的亚洲文商学院负责人。1949年6月，张其昀赴台担任国民党总裁办公室秘书组主任，接过陈布雷衣钵，7-8月作为首要随行人员陪蒋介石拜访菲律宾、南韩，商谈安排“亚洲反共联盟”，次年4月出任“中宣部长”，8月兼任国民党“中心改造委员会”秘书长，1954年8月出任“教育部长”。钱穆回想在广州时：

有一日，在街头，忽遇老友张晓峰。彼乃自杭州浙江大学来。告余，拟去香港办一校园，已约谢幼伟、崔书琴，亦不久当来，此两人乃余素识。又一人治经济学，余所未识。今亦忘其名。余谓：“民二十六秋起，屡荷浙大之邀，仅赴遵义作一短期逗留，有负美意，每认为憾。此次来广州，本无先定方案，决当跟随，可即以今天说一是一。”晓峰又告余：“近方约集一董事会，向教育部立案，俟事定再告。”但尔后不久，闻晓峰已得蒋总裁电召去台北矣。（《钱宾四先生全集》第51册，第288页）

说得如同他们的相遇纯属偶然，此乃大师奇妙的障眼法。张其昀乃是钱穆通向蒋介石的首要中介，是协助钱穆在港办学的暗地人物。张其昀逝世后，钱穆总算泄漏香港亚洲文商学院、新亚书院的实情：

人皆谓余兴办此校，实则暗地真兴办此校者乃晓峰，而非余。尤可异者，余自三十九年冬来台北，尔后几于每年必到，到则必晤晓峰。晓峰任教育部长，部内各项学术专门会议余亦多参预。……凡新亚事，有所请托，晓峰无不允，极力为之。但晓峰从不与余谈及新亚事。此校之兴办，晓峰岂不知。其推余为校长，晓峰亦岂不知。而晓峰乃置身事外，绝不问闻，一若此校与彼绝无联系。在晓峰意，似因未克身赴香港，亲预其事，乃于此校现况与其出路打开之抱负，绝不干涉，避免作局外之干涉。此种朋友相交之一番深情厚意，乃有达于一种难于以唇舌阐申之境地。一日，在文明学院有一师生大聚会，余亦在座，告在会者，张先生兴办此校，但曾经又尚兴办一校园，即香港之新亚书院。余乃胪陈新亚树立前之通过。晓峰继余说话，乃于余说话既不否定，亦不供认，几若无所听闻。其神态有如此，而其意图地点，乃使寻常人难以了解。此见晓峰品格涵养之一斑。（《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合刊，《钱宾四先生全集》第51册，第414页）

1949年的新亚书院

钱穆初次正面参加政治活动，正是在广州期间参加“反侵犯大同盟”活动，而张其昀也是“大同盟”主张人之一。故此，钱穆后来供认：“……而余之于国内党政稍有爱好，稍加留意，则亦由晓峰启其端，而亦惟晓峰之是赖。”（《素书楼馀渖》，《钱宾四先生全集》第53册，第101页）。意识到这一点，才干理解所谓“街头忽遇”纯属饰词，由于这两人都参加了5月15日阎锡山招集的预备会，都被推选为纲要、宣言的起草人（1949年5月16日广州《国华报》）。

此刻，解放军已围住上海，指日可待。张其昀来穗，很或许是帮蒋介石调查广州政局意向，监督桂系与粤系将领，一起也拉拢反共常识分子。在理解广州守不住的情况下，张其昀出资兴办亚洲文商学院，收留南下青年学生，请钱穆出头当院长，是两人充沛洽谈后的方案。撤退到港后，蒋介石急于出访菲律宾、韩国，树立“亚洲反共联盟”，需求张其昀伴随并参加定见，急电召他赴台，从此进入“中枢”，是以在办学方面让钱穆站到台前，他自己隐身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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